他拍了一部没人看得懂的电影成为大师,晚年巨作都是国外投资
1990年3月26日,第62奥斯卡金像奖颁奖仪式在洛杉矶美国影艺与科学学院音乐中心举行。
大会的组织者还在莫斯料、伦敦、布宜诺斯艾里斯设立了3个分会场,通过电视转播,全世界有15亿观众观看了这一场眼花缭乱的颁奖仪式。
本届颁奖典礼的一个高潮,是80高龄的日本著名电影导演黑泽明(1910-1998)登上了奥斯卡的领奖台,从著名导演乔治·卢卡斯GeorgeLucas和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Spielberg手中接过象征世界影坛最高殊荣的褒奖“奥斯卡终身荣誉奖”。
1936年,年轻的黑泽明看了《读卖新闻》上的一则广告考进了P·C·L电影摄影公司,担任第三助理导演,自此以后他撰写过上百个剧本,独立执导了30多部电影,其中有《姿三四郎》(1943)、《罗生门/羅生門》(1950)、《七武士/七人の侍》(1954)、《蜘蛛巢城/蜘蛛巣城》(1957)、《战国英豪/隠し砦の三悪人》(1958)、《用心棒》(1961)、《红胡子/赤ひげ》(1965)等许多令世人瞠目目结舌的影片,他是日本、乃至世界无可争以的“电影天皇”。
从拍摄《罗生门》开始,他一直致力于在电影里向外国人展示隐秘在日本民族深层的东西,但是从日本的左翼到右翼,大多数日本人都认为他歪曲了日本的民族精神,玷污了日本传统文化。
在20世纪80年代,号称世界经济帝国的日本财阀可以毫无吝啬地花上近亿的美元在伦敦、纽约或巴黎的拍卖行里买下伦勃朗、梵高、德加的一幅油画,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肯替这位为日本赢得世界声誉的电影“天皇”花上一个日元。
他晚年的巨作《影子武士/影武者》(1980)、《乱》(1985)、《梦/夢》(1990)都是靠西方国家的财团投资拍摄而成的。
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黑泽明的耻辱还是光荣?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日本的耻辱还是光荣?
【他是一个旧军人的第8个孩子,从小爱哭】
1910年3月23日,在东京府荏原郡一个旧军人的家庭里,降生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生出来就显得与众不同,双拳紧握,不哭不闹,大人用手掰开了他的手,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他的两只手心里都长着一颗黑痣!他就是黑泽明。
这是一个大家庭,他的父母总共生了8个孩子,黑泽明是他们最小的一个。
小儿子总是特别受到父母亲的宠爱,娇生惯养,黑泽明也不例外,他的父亲专门给他雇了一个保姆,保姆老是背着他,甚至在上厕所时也将黑泽明驮在背上,一直到他7岁时被送进森村小学。
黑泽明智力低下,有好几年时间他的父亲老是担忧自己是不是生了一个低能儿。
无论上什么课,黑泽明老是傻乎乎地坐在教室里,两眼盯着窗外那个送他来上学的仆人的影子,碰到不顺心的事情,他就号啕大哭,几乎每一天教室里都会听到黑泽明嘶哑的哭声,于是同学们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金米糖”。
因为当时正流行着这么一首歌曲:“金米糖金米糖,真槽糕真糟糕,眼晴里含着两大包,滴嗒滴嗒往下掉……”
可就是这么一个赢弱的孩子,学校里的同学却没有一个敢欺负他,因为他有一个身材健壮智力超群的哥哥黑泽丙午。
黑泽丙午比黑泽明大4岁,也在森村小学念书,他是全校有名的优等生,得过全东京小学生学力测验的第一名。
哥哥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自己的弟弟,可自己却每天都要将弟弟领到东京那条著名的汪户河畔,阴沉着脸痛痛快快地骂上一、二个小时,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过。
黑泽明双手掩耳,又哭又闹,可哥哥越骂越凶,什么样的难听话都骂得出来。
汪户河水静静地流着,翻着涟漪,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对奇怪的兄弟,一直到有那么样的一天,黑泽明突然开窍了!
【他少年时醉心于剑道,曾经想当一个剑客】
黑泽明一家从东京的荏原郡搬到了西江户川,他也从森村小学转到黑田小学,读过了三年级,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各个方面都开了窍,从一个不聪明的学生变成了优等生。
五年级学校里开设了剑道课,一个礼拜上两课,指导他们的剑客叫落合孙三郎,黑泽明突然对剑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向父亲提出要到东京著名的落合剑道馆拜师学业,父亲一听哈哈大笑,他自己就是一个武士,当过日本陆军军官学校的教官,于是决心按照武士的要求严格地培养自己心爱的小儿子。
每天天蒙蒙亮,黑泽明就穿着古怪的裙子,木屐,用一柄竹剑挑着剑道衣头盔沿着江户河向落合道馆走去,木屐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一直要走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落合道馆。
到了道馆便开始练坐,所有的弟子都光着膀子只穿一件单薄的剑道衣,面向神龛坐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无论是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都得这么动不动地坐上半个小时,然后再开始练习对打。
对打结束后便是分级挑战,往往是低一级的向高一级的挑战,一对对捉厮对打,一直打到大汗淋漓为止……
当他告别了师傅落合孙三郎,还得匆忙地赶到八幡神社,拍三次手磕一个头,随后还得让神官在他手上的小册子里签名盖章,这才可以回家去吃早饭。
太阳刚刚从江户河里升起来,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其它小学生的一天这才刚刚开始呢!以后黑泽明将自己的这一番经历,都绘声绘色地表现在电影《姿三四郎》之中。
【他跟着哥哥看了无数的默片,终于爱上了电影】
1894年美国的爱迪生和狄克逊发明了电影视镜,宣告了电影的诞生。
最早的电影只有画面,没有对白和音乐,时间也只有几分钟到十几分钟。
日本是亚洲最早向西方学习的国家,20世纪初叶就有了电影院。
黑泽明的父亲虽然是个旧军人,但却非常喜欢看电影,他还在襁褓之中就由他的小姐姐百代抱着进了电影院,看了一部5分钟的闹剧。以后他听百代讲:故事的情节是说一个越狱的男人,站在一栋高高的建筑物上朝河里跳,河里正好有一只小船,船上有一对情侣,那男的跳入河中救起了逃犯,可逃犯却驾着小船和他的女朋友扬长而去……
在默片时代,为了让电影观众了解影片的故事情节,当时几乎每一家电影院都有几个专门负责撰写电影说明书的人,他那位挺有才气的哥哥黑泽丙午中学毕业以后就开始撰写电影说明书,以后成了东京最大的电影发映院武藏馆的主任说明者。
黑泽明沾了他哥哥的光,阅尽人间春色,几乎看了20世纪20、30年代世界上所有的名片,其中有查理·卓别林CharlesChaplin(1889-1977)的《发薪日PayDay》(1922)、《巴黎一妇人AWomanofParis:ADramaofFate》(1923);约翰·福特JohnFord(1894-1973)导演的《奋斗的心TheFightingHeart》(1925)、《慈母颂MotherMachree》(1928)……
黑泽明中学毕业,进入了骚动的青春期,也许是受了他哥哥的影响,他爱上了艺术,他先是迷恋上了油画,曾经加入过无产阶级美术研究所,画了许多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的油画。
这一时期正是日本无产阶级运动高涨的时期,几乎所有时髦的青年都标榜自己是无产阶级运动的一分子。
以后他又爱上了戏剧文学,开始创作剧本,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刊登在《读卖新闻》上的那一则广告……
【他考上了助理导演,醉心于剧本创作】
1936年秋天的某一个早晨,黑泽明翻阅着刚送来的《读卖新闻》,无意中看到了报上刊登着P·C·L电影摄影场征求助理导演的广告。
当时电影已开始进入有声时代,电影事业在日本发展神速,迫切需要大量的有为青年的加入。
P·C·L电影摄影场,东京电影公司的前身,当时是日本最大最年轻的电影公司,毫无疑问对于醉心于艺术的黑泽明是有相当吸引力的。
初试时必须撰写一篇论文,题目是《目前电影界的根本问题及矫正之道》,黑泽明说古道今,广征博引,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论文,也许当时的年轻人谁也没有象他这样看过那么多的电影,黑泽明的论文一鸣惊人,博得了评委们的一致叫好。
几个月以后他被通知到电影摄影场复试,参加复试的有100多人,几乎都是些东京大学、京都大学、早稻田大学的毕业生。
黑泽明一见这副架势,不禁有些胆怯。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却在这儿遇到他一生之中最好的老师,日本著名的电影大导演山本嘉次郎(1902-1974)。
复试的人先要写上个剧本,然后再进行口试,黑泽明驾轻就熟,不到2个小时就写完了剧本,然后饿着肚子,一直到傍晚才走进考场,主考官就是山本嘉次郎。
这一天考试他们俩到底谈了些什么?两个人的回忆录中都没有记下来,反正是海阔天空,从绘画到音乐,从戏剧到电影,两人大谈特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慨,最后还是由他提醒山本嘉次郎:外面还有不少考生等着呢!
山本嘉次郎才起身,一直将黑泽明送出了考场。
也正由于山本嘉次郎的坚持,P·C·L公司录用了黑泽明,造就了日本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天才,其余4位录取者,都是东大、京大、早大的毕业生。
黑泽明被分在山本嘉次郎的摄制组里,从最初级的第三助理导演干起,一直干到主任助理导演和B班导演(与中国的联合执导有点相仿)。
当时担任助理导演的工作非常辛苦,每天下午到晚上吃晚饭时还不能静下心来喝上几口酒,于是酒店的老板娘就在他们睡的榻榻米边上,每一天都放着几盅酒,让他们钴进被窝时能喝上一盅,谁晓得久而久之,黑泽明竟喝上了瘾。
这样无节制的工作和饮酒终于种下了恶果,他年仅30,就得了严重的胃遗疡,医生不得不给他下了严格的禁酒令!
【他攀越过第一座高山,上天就给他送来一个好妻子】
当了几年助理导演,山本嘉次郎就策划着要让黑泽明独当一面,一个人挑起执导影片的担子。
一天,他正在干叶馆的海军航空基地出外景,山本嘉次郎打了个电话给他,让黑泽明注意一下今天报上刊登的新书广告。
他拖过报纸,只见上面刊着《姿三四郎》说的是一个柔道奇才变化多端的人生,黑泽明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他一连跑了3次书店,一直到晚上才将刚送到书店的《姿三四郎》买了下来。
晚上他躺在榻榻米上,一口气读完了这部小说,越读越来劲,觉得它是一部拍摄电影的好题材。
他读完小说等不及天明,便披衣起床赶到10里路以外的制作部长森田家里,将他从睡梦中叫醒,要他到原作者富田常雄(1904-1967)家里,将《姿三四郎》的版权买下来。
这一次森田答应了,但同时赶到富田家中的还有大映、松竹两家电影公司的代表,幸亏富田太太在电影杂志上看过黑泽明写的剧本,便怂恿自己的丈夫将版权卖给了东京电影公司。
这是黑泽明独立执导的第一部电影,剧本也是他自己写的,他怀着一摞剧本赶到千叶馆山请恩师山本嘉次郎过目。
山本嘉次郎足足花了一个晚上细细地看完了剧本,拿笔在上面作了许多修改意见……
1974年8月,为了拍摄影片《德尔苏·乌扎拉ДерсуУзала》(1975),黑泽明要到苏联去工作近一年的时间,正在这时他接到了山本嘉次郎病危的消息,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到了山本的家里。
在生命垂危之际,山本嘉次郎还用细微的声音提到了《姿三四郎》,说他从那时候起就觉得黑泽明是一座高山,而自己只不过是一堆土丘……黑泽明听着听着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在恩师的病榻前跪了下来……
《姿三四郎》终于开拍了,黑泽明在戏中加入了许多自己人生的经历,戏拍得非常成功,放映后受到观众们的欢迎。
《最美/一番美しく》(1944)是黑泽明执导的第2部电影,这部电影是奉命以表现后方的少女们为支持战争而从事义务劳动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可多写的,这部影片阿明采取了半记录性电影的方式,要求年轻的女演员们和女工们一样每天在简陋的工棚里从事8小时以上的劳作。
戏拍得很累很苦,剧组里有一位漂亮的女主角矢口阳子(1921-1985)差不多天天代表那些女演员向导演提抗议,而黑泽明也是一个火燥脾气的人,于是几乎天天和矢口阳子吵架。
可是,真奇怪,吵着吵着两人之间却吵出了感情,1945年春天,黑泽明与矢口阳子由山本嘉次郎夫妇作媒,在明治神宫结婚了。
婚礼举行得非常匆忙,结婚进行曲刚刚奏起就响起了空袭警报,客人们作鸟兽散,第二天清晨明治神宫就被美军B一29轰炸机炸个粉碎。
姐姐代表早已疏散到乡下的父母亲参加了黑泽明的婚礼,给他们送来了两老的结婚礼物——沉甸甸的一口袋米,而正是这一口袋米帮黑泽明夫妇度过了战后初期那一段最艰难的岁月……
【他拍了一部很少有人看得懂的电影,却奠定了他大师的地位】
1950年大映电影公司找到了黑泽明,请他拍部电影。黑泽明突然想到,是否可以根据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罗生门》来构思一部电影呢?
《罗生门》的故事很简单,说的是平安朝时代日本一个利已主义色彩非常浓厚的武士的故事,但黑泽明所表现的《罗生门》,已将它的主题极大地深刻化和复杂化了。
为了拍摄这部影片,黑泽明在日本的古都京都和奈良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参观了无数各式各样古老的门,然后向公司提出要在摄影棚里搭一座城门的计划,并不无得意地对大映公司的董事川口松太郎(1899-1985)说:他只需要搭这么一个外景。
川口松太郎答应了,那晓得他竟搭了一座硕大无比的城门,仅城门的一半就将大映公司整个摄影场地都占据了。
以后川口松太郎到处埋怨,说是上了黑泽明的大当:因为“与其建造那么庞大的外景,我倒宁愿设立一百个寻常的布景呢”!
拍摄的准备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那晓得就在开始拍摄前的一天,大映公司派来担任黑泽明助理导演的三个人,一块儿跑到他的宿舍里,说是剧本的内容他们看不懂。
黑泽明大吃一惊:“怎么看不懂?仔细看看你们就会了解了,因为我是希望大家都能看懂才这么写的呀!”
那三位助手回答说:“剧本已经看了几遍,就是因为看不懂才来拜访您的。”
其实看不懂的不仅仅是他的助理导演,在这部影片里担任女主角的京町子(1924-2019)也是其中的一位。
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每天清晨黑泽明尚未起身,京町子就抱着剧本坐到他的枕边说:“导演,今天拍的这一段我还不了解,您是否给我说一下……”
京町子是日本当时很有名气的大明星,每天清晨都这样被她催着起床,黑泽明真有点哭笑不得!
《罗生门》就在主创人员都很朦胧的情况下拍摄成了。首映时黑泽明正在松竹电影公司拍摄根据陀斯妥也夫斯基的名著改编的电影《白痴》(1951)。
当他匆匆忙忙赶到首映剧院时,戏已经散场了,观众的反映截然相反,一些人兴奋得说不出话来,而大多数人却表情冷漠。
大映公司的一位负责人甚至当着黑泽明的面说:是谁将这部作品推荐给公司的?拍出这样的电影简直莫名其妙,有几个日本人看得懂的?
黑泽明闷闷不乐地赶回松竹公司,继续拍他的《白痴》,《白痴》拍得一塌潮涂。有人提议他仍回大映拍片,大映公司拒绝了。
此刻的黑泽明真是落泊到了极点,只好每天扛着钩鱼杆到多摩川去钩鱼,苦渡时光……
这一天黑泽明在多摩川钩了一天的鱼,一无所获,最后将鱼钩都弄丢了。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刚进屋,只见他的太太冲出出来,险些将他撞倒了,口里还念念有词地讲:“恭喜了!恭喜了!”
黑泽明大惑不解:“恭喜什么?”
矢口阳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罗生门》在威尼斯获得了金狮奖!”
原来意大利电影公司的史托拉·米裘里在日本看了《罗生门》,极为感动,便将这部影片送去第12届威尼斯电影节上参展,可怜的黑泽明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一荣誉,是当时日本电影界在世界电影史上所获得的最高荣誉,奠定了黑泽明作为世界电影大师的基础。
不久,《罗生门》又在第24届奥斯卡奖评比中,获得了荣誉外语片奖。
黑泽明就是这么一个电影的奇才,一个电影的怪胎,从《罗生门》开始,他的《七武士》、《影子武士》、《乱》、《梦》几乎都有着这样类似的经历和遭遇,正如他在第62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所说的那样:“我自觉还不懂电影,不懂电影语言。电影是一种神秘和奇迹,要真正理解它的语言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